1998年2月3日夜,农历正月初八,湖北武汉市郊某公司修配厂内。
“天啦,着火了!快来人救火呀!”沙哑的、声嘶力竭的喊叫刺破了宁静的夜空,一个满脸是伤、衣衫褴褛的男人跌跌撞撞冲进传达室。
“马玉森?哪着火了?”
“休息室……我们车间的,……大了去了……那火……”小个子男人语无伦次地回答着。
“屋里有人吗?”
“啊?没人。”边说,边焦急地转着身子四处寻找灭火器。
“你们车间的'干粉’呢?快!回去救火!”
这场大火惊扰了沉浸在节后轻松气氛中的人们:
“王世杰烧死了!”
“谁死了?”
“变压器厂的王世杰!马玉森伤得也不轻。”
“火怎么着这么大呀?”
“那屋里净稀料!”
工人围着残破不堪的模板车间休息室,议论着,伸长脖子往里面窥探着。
火场一片狼藉。焦黑的女尸曲蜷在炉边,木结构的屋顶大部分塌落,沙发只剩铁架,床已炭化成灰。着火时,休息室的门紧闭,窗微开。这隔在车间角落里的小屋约14平方米,门是由里向外开的,窗户低得抬脚能跨出,伤者有逃生的条件,死者也应有。为什么只跑出一个,另一个却烧得这副惨状?从尸体形状看,死者毫无逃生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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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调查,着火前后,现场只有死去的王世杰和马玉森。
是失火,还是纵火?
马玉森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高度集中的思维使他顾不得二度烧伤的钻心疼痛。活了35年,加一块儿也没这两天想的事多,他第一次感觉脑子不够使了——当初怎么没多看点书!幸而肿胀得变了形的脸掩饰了他怎么摆弄也自然不起来的表情。自打那天着火后,他被送进医院,不光住着单间儿,厂里还派了十几个人日夜轮流看护,让马玉森心里又坦然又毛咕。
坦然的是这规格够对待“救火英雄”了;毛咕是他心虚,总疑心这些人在监视自己。
“拐着弯儿跟他们打听打听火场怎么着了,公安局的人怎么说的,可个个都跟没事儿人一样,说我住院他们就跟来了,火场里的事没顾上问。还劝我好好伤,管那么多干什么呀。这么一听,还兴许真没事了。如果警察不找我,那便万事大吉。如果要找我……我就说,那天我们俩聊天聊晚了,没赶上通勤车,只好等第二天一早那趟。我躺在休息室的床上迷瞪着,王世杰怕冷,穿着呢子大衣围着炉子看报纸。快半夜时她说火要灭了,我这会儿正想解手,就叫她添煤,我到楼里上厕所。回来时就见屋里着了火,我心里这个急呀,一开门我就窜了进去。火挺大,我一人救不灭,忙跑去喊了人……”想到这,马玉森自己感觉心里宽慰了许多,浑身的肌肉顿时松弛下来,他闭上双眼,睡了住院以后第一个安稳觉。
在距火场不远一个很少人迹的车间后过道里却孤零零留下一点白,那是一片羽毛,一片从羽绒服中脱落的边缘烧焦了的羽毛。这后过道是堆料的,无论救火或是报案,谁怎么走也不应绕到这里,除非……联系到火场清洗后地面显露的可疑痕迹,案子的性质似乎有了点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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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玉森伤好出院了。厂里派车接他,说是先回厂,有公安局的人找他谈谈。
虽说有思想准备,马玉森的心还是本能地慌乱了一阵。他定定神,给自己鼓了鼓劲:“怕什么,就照想好的说!”
谈话是在厂招待所的一间空房进行的。长桌后面坐着两个警察,对面摆着一把椅子,这阵势让马玉森的心又是一通乱跳。
“抽烟吗?这儿有。你说说着火的事。”
“态度挺温和还让抽烟,还给自己倒了杯水!”马玉森悬着的心踏实了许多,舌头也立马好使了:“我早就盼着公安局找我,早找早结!”他摆出“救火功臣”的架势,口若悬河地将在医院想好的那一套滚瓜烂熟地背了出来。还喋喋不休地表白了一大通自己在厂里的表现怎么怎么好。
“我跟小王关系不错,大伙儿都知道,也就是搭伴坐车上下班,我们之间没别的'事’!”他自信得有些神采飞扬了。
可这俩警察不知怎么想的,一连几天,只问他着火前在哪里,着火后又干了什么,就是不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尤其不提火场里边的事,问得马玉森心里发空了。
“马玉森,着火以后你干了什么不合理的事?”
“我……”
“据我们勘查,着火以后你去了一个地方!喊救人之前,你走了另一条道干什么去了?”
“勘查?——哦,我,我去了车间后过道,是去换裤衩,我把两条腿伸进一个裤腿里了,嘿……”事先没想到警察问这个,马玉森只得顺口现编。
“什么时候把两条腿伸进一个裤腿的,怎么单等着火以后想起去换?”
“这……”
一个猝不及防,马玉森蒙了。他哪里知道,着火以后他的种种反常表现都引起了公安人员的注意,并从他老婆那里了解到他从无夜间大便的习惯,又由车间门外的摊摊便迹分析,像马玉森这样一个平日不拘小节的人绝不可能大半夜跑出近百米上厕所,断定他在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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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道“防线”被攻破了,马玉森一阵沮丧。公安局到底掌握多少证据,他心里一点没底,但他同王世杰的关系密切,厂里人都清楚,孤男寡女大半夜在一起只是聊天,恐怕没人相信。马玉森想了个“缓兵之计”,要求休息一下再交待。
一个小时过去了。自称困得撑不住的他在床上辗转反侧。
当他再次坐到公安人员对面时,他承认了当晚与王世杰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
“完了'事,我们俩躺在床上,合盖一床被子,挺冷。半夜我下地解手,见炉子要灭了,就往里添了劈柴和煤,又用洗脸盆装了约十来斤稀料。我们常这么生火,好着。正要往炉子里倒的时候,王世杰还问我'行吗?’说着话,火'腾’地着了,我扔下脸盆,喊了声'世杰’,就先跑了出去,就听王世杰'噢’了一声,再没动静。我想再进去救她,可火已着大了,一开门,我就摔倒了。我对不起她,我是过失杀人……”马玉森抚摸着脸上的伤疤,十分悲痛地给自己定了个“合情合理”的罪名。
马玉森是个容易知足的人,不像社会上那些小子,整天盘算着怎么挣大钱,怎么享受。他觉得自己过得还可以,父亲前两年去世了,一个病妈由他养着,儿子上学了,学习还不错,将来准比自个儿强。媳妇挺顾家,上敬婆婆,下爱儿子,把个小家弄得挺像那么回事儿。自己在厂里这几年混得也不错,当上车间承包负责人,哥们儿间人缘过得去,脸面也挺好,又是厂生产先进,又是公司安全保卫先进,人混到这个份上,该知足了吧,吃吧,玩吧,一辈子一眨眼就过去了。
可王世杰,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女人!
“过失杀人”判几年,他后悔没看过刑法的书,不知道,反正肯定比“故意杀人”轻。这几天在“号”里,马玉森净盘算刑期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是他的人生哲学。在他生活的小圈子里,马玉森也算是个“精明人”,小主意眼珠一转就是一个,这回“转”进公安局了,说话更得过心,别让人抓去把柄。每次提审他都真假虚实地“侃”上一大堆,想探探警察手里到底有多少证据,可无论他怎样用心思也揣度不出什么。是自己脑瓜子不够使,还是警察太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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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次交锋。
“你原来用稀料生过火吗?”
“经常用。我们车间的人都这么生火,着得快!”“过失杀人”的马玉森又“侃”开了。
“噢?那着过几次火,烧死过几个人?”
“……”
“你跑出来,王世杰为什么不跑?”
“她……”马玉森“卡壳”了。他的确没算计到,公安局的人在现场做过各种模拟试验,证明他所交待那桶稀料只有两三斤,全部倒进炉子里也烧不着点火人,更不可能燃及三步以外的床铺。况且,谎言掩盖不了事实,经过清洗的休息室地面出现两片人油痕迹,一片在床下,一片在炉边,证明尸体有过两次燃烧,这是“过失杀人”的理由无论如何解释不通的。
公安人员穷追不舍,“着火以后,身为安全员的人不去取自己挂在车间北门外的干粉灭火器,反而跑出近百米到办公楼里找灭火器,这符合逻辑吗?”
“我是急蒙了……”马玉森还想狡赖。
“急蒙了还记得关严休息室的门?急蒙了还知道把王世杰的自行车推离车间?急蒙了还肯定地回答屋里没有人?!”
箭箭中的。豆大的汗珠顺着马玉森凹凸不平的脸滴滴往下淌。他在厂里的外号叫“滚刀肉”,就是那种蒸不熟、煮不烂、敢耍浑、能认尿的泼皮无赖,厂长面前他敢犯横,可遇上打架不要命的,他能跪在地上叫人家爷爷。
“我能解释的就解释,解释不了的我不解释!”马玉森使出了耍赖的看家本事。
“你可以不解释,但你必须承认,当夜炉子并没有灭,所以你用不着生火,没生火怎么会失火?又怎么能烧死人?”句句严密,无懈可击。
马玉森万没想到公安局能查到炉子没灭的证据!“滚刀肉”遇上“利刃”,那几套拆东墙、补西墙的谎话哪个也编不圆了。一贯自以为是的他头一回尝到“言多必失”的苦果。他肚子里那点学问中没“逻辑”这个词,但他明白,这回是真的“栽”了。
马玉森和本公司变压器厂女工王世杰是在通勤车上认识的。王世杰长得说不上多漂亮,但比他老婆年轻、风流,说话挺幽默,穿衣服够时髦。在马玉森眼里,王世杰够上“美女”了。这女人“冲”,什么话都敢说,她讲的那些事儿,叫马玉森听了心里麻酥酥的。他觉得跟王世杰在一块聊天比抽烟还过瘾。一来二去,共同的低级趣味使他们终于睡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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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马玉森觉得自己像个神仙,家有贤妻操持家务,外有美“妾”风流消遥,这辈子够意思了!可王世杰却没把这事当儿戏,她琢磨着跟丈夫离婚,嫁给马玉森。
“那哪成啊!你心里没有那个总跟你打架、不给你钱花的丈夫,我可舍不得我那勤劳节俭、敬老惜子的媳妇。说真格的,你王世杰当'情妇’够味,做老婆可差得远!”马玉森只想跟王世杰一起找点刺激,并没动过离婚再娶的念头,明里暗里总躲着这个话题。
1998年2月3日傍晚,他本想赶晚7点的班车回家,可王世杰骑车来厂里找他,东拉西扯的错过了时间。
“不走也罢,索性痛痛快快玩上一宿,明早回去跟家里说加班。”马玉森从工具柜中取出一瓶白酒,又泡了两包方便面。两人吃饱喝足,便挤在休息室的单人床上睡下了。
王世杰好像心里有事,一边同马玉森鬼混着,时不时又提起离婚、结婚的事。
马玉森听了心烦:“索性跟她挑明了,就打算这么一起混混,根本没想娶她。”
可话一出口,王世杰就“翻”了。借着酒劲又哭又闹,一会儿骂马玉森骗了她,怪自己瞎了眼;一会儿又说她已经跟丈夫提出离婚了,若马玉森不跟她结婚谁也别想好过!她反正豁出去了,非把这“露脸”的事嚷嚷出去,让家里、厂里的人都知道,叫领导、同事、街坊四邻都戳你马玉森的脊梁骨,让你老娘、媳妇儿、儿子都跟着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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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凭马玉森软哄硬吓,借酒撒疯的王世杰就是不买他的账。马玉森是个极端跋扈、暴戾成性的人。在厂里,他是个“滚刀肉”、“浑不论”;在家里他好吃懒做,不理家,不教子,对妻子呼来喝去,动辄拳脚相加,有火往她身上泄,有气往她身上撒,从不嘴软认错。
这个只准我负人,不准人负我的小人,哪里容得了王世杰劈头盖脸一顿骂!想着妻子服服帖帖伺候自己的模样,再看看眼前这个唾沫星子乱喷的女人,马玉森一阵心烦。这个泼妇,说得出,干得出,她要真把这事嚷嚷出去,自己在厂里、家里的脸面就完了。堂堂大男人不能毁在一个女人手里!
想着想着,马玉森的“浑”劲上来了,他越看王世杰越不顺眼,两眼挤出凶光,“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主意一定,他先是不露声色地哄着王世杰,甜言蜜语地答应再考虑考虑这事,然后趁下地小解将钥匙圈上的削水果刀摘下,悄悄塞在床褥下……
女人是容易被哄骗的,王世杰暂时安静了下来。她躺在床上,任凭马玉森变着法的折腾她。她渴求这种生活,她要让这种生活天天有、合法化。有人劝过她,马玉森又矮又丑又浑,要哪出没哪出,你死要跟他图什么!可情人眼里出西施,王世杰偏看上了他,还情愿把后半辈子托付给他。她觉得自己这么闹并不过分,吓唬吓唬他,别光占便宜不动真的,要幸福、要享受就得有代价。她甚至感觉自己的举动是很新潮的,像人家外国人,有丈夫、有情夫,结婚、离婚全凭自己的意愿……
可没等她睁开陶醉的眼,不仁不义的“情夫”举起了爱、恨交织的刀,猛地刺向王世杰由于兴奋正“咚咚”乱跳的心脏……
“啊,动真的呀!我跟你拼了!”王世杰发狂地喊了一声,一努劲推开骑在身上的马玉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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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疯狂的男女扭打成一团。一不作二不休,马玉森一阵乱拳猛砸王世杰的头部,不几下,王世杰便倒下不动了。马玉森慌乱地穿好衣服,用手扒拉几下王世杰的头,没反应,便慌慌张张拿了两件工作服,分别捆牢王世杰的双手双脚,又从储藏室提来一大桶稀料,向王世杰身上泼了大半桶,然后退出一米多远,将点燃的纸团扔了过去……
此刻,马玉森的思维空间只有窄窄一线,他希望火烧得越大越好,把王世杰烧成灰,自己星夜赶回家,第二天可以同别人一道看热闹。他把王世杰放在车间里的自行车推到办公楼后的车棚里,又将可能引起别人怀疑他的东西匆匆处理了一下,便推起自行车,溜出小南门上了公路。
一阵夜风袭面而来,他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摸,脸什么时候烧伤了,头发燎卷了,连羽绒服上也烧了好多窟窿。他回想起点火后听王世杰哼了一声,自己下意识地扑上去按了她一下。风一吹,他头脑清醒了:“我烧成这样,万一她没烧干净,事情就全'露’了,不能回家了!”
两腿发软的马玉森又返回火场。此时,火势已渐弱,满屋都是烟,床已烧塌,王世杰的尸体趴在地上,远不是马玉森希望的模样。
“不行,得再点一把火,烧彻底!”他用两根方木将王世杰半焦的尸体移向炉边,造成一个添火不慎烧死的假象,然后拎起余下的半桶稀料,一古脑倒在盆里,猛地朝炉边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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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完这一切,他的心慌得乱了节奏,他去车间后过道里镇静了片刻,估计火已烧得难以救灭,便抻抻衣服,抖了抖精神,壮着胆子冲出车间,向四处大喊:“快来人救火呀!”……
马玉森躺在监狱牢房里的床上,失神的目光毫无落点的扫视着四周。他早已没有了“救火英雄”的神气和“过失杀人”之侥幸,他在自己导演的闹剧中扮演了一个最凶恶的角色——故意杀人、放火犯。这正应验了中国一句老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等待他的是无情的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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